李黎：没面子的何绍基_装裱字画价格表

　　家里有一幅颇有年代的名乡信法，被我粗心卷了搁正在橱柜里，固然没有破损但老套皱折，品相实正在不佳，况且题目还不是出正在这里——这幅字背后有个故事，我才无间不领会该拿它奈何办。

　　前些时结识了一位筹办裱画装框店的画家曾先生。正在美邦能裱字画的人素来就不众，加上他自己是位艺术家，过目经手乃至保藏的字画不正在少数，我便趁了请他为我裱两幅习作之便，把这幅祖传的字带给他看，同时把故事讲给他听……他一听之下，直说兴趣，就把这幅字为我居心地裱起来了。

　　就像是蓬头垢面的丫头遽然打扮装束起来，我细细端详这位“美女”半日，不由得照了张相传给“海上陆令郎”。他对书法的观赏力是我素来敬佩的，之前家中寥寥几幅家传的字都拍了照给他看过。但这一幅，我却生起个淘气的念头，思用个曲折屈折的方法跟他分享这幅字背后的故事。

　　这是一条横幅（上图），原纸尺寸约为138×36厘米，正文五十五字：“蕴结之怀非一睹不行解也睹劝作诗本亦无固必自懒作尔如候虫时鸣自鸣云尔何所损益不必作不必不作也如一两篇睹寄当次韵尔”，款识“穆堂学使世大人属书 何绍基”；两方钤印，阳文“何绍基印”，阴文“子贞”。

　　我查到正文的情由，乃引自苏轼写给外兄程正辅（程之才，南宋词人程垓的祖父）的书简“四十七首之三十四”：“某再启。承谕，感念至泣下，老弟亦免如斯蕴结之怀，非一睹，终不行解也。睹劝作诗，本亦无固必，自懒作尔。如斯候虫时鸣，自鸣云尔，何所损益，不必作，不必不作也。吾兄作一两篇睹寄，当次韵尔……”

　　何绍基（1799－1873年）以书法著称，盛名自然不正在话下；而“属书”的这位“穆堂学使”则是我的五代高祖鲍源深（1811－1884年，字华潭，号穆堂）。对待这位老祖宗我所知不众，小时台湾家中客堂墙上挂的春联“似兰斯馨如松之盛；临川拟洁仰华思崇”(上图)，笔酣墨饱，年小的我却是既看不懂更不会当成瑰宝，基础没提神下款题字的人也姓鲍——我的本姓。直到第一次回大陆寻根，来到上海豫园“和煦堂”，题匾的人居然即是鲍源深（下图），跟家中春联上的名字相同！上海的亲生父母亲告诉我：鲍源深是我的五代高祖。我才情起来悠久以前，把我带到台湾的爸爸跟我提起过鲍家这位老祖宗，于是初阶对他产生乐趣。自后互联网郁勃，“谷歌”或者“百度”都找获得几则相合他的词条。方便来说，我这位高祖是安徽和州（今和县）人（难怪自小填“籍贯”，大人就教我填一个我从未到过的地方：“安徽和县”），道光二十七年（1847）进士；同治年间先后历任五部侍郎及很众其他族繁不足备载的官衔，同治十年（1871年）任山西巡抚。之前的咸乐岁间还做过皇子亲王的“侍读”，以是家里尚有一把道光帝五皇子惇亲王题字送他的折扇。光绪元年（1875年）褫职归里，光绪十年病逝，享年73岁，谥号中丞公。列传里说他“善书法，工诗文”，著有《补竹轩诗文稿》等。

　　既然是何绍基书赠给穆堂鲍源深，又是我祖传下来而不是从外头收购的，还会有什么题目呢？

　　我把字拍了照传给陆令郎，附上这段话：“上海家里传下来的，众年前我回邦时上海父亲给了我，方才裱好取回。何绍基赠我的高祖鲍源深（穆堂）的字，家人竟不妥回事，我也无间把它扔正在一旁。你领会为什么吗？”

　　陆令郎回：“好字！看不出奇异正在哪里。”真不愧是陆令郎，如斯温雅有礼，用了“奇异”两字而不说“题目”——他当然领会我正在卖合子。于是我说了这幅字的故事：

　　中丞公（家中长者都以此称谓这位老祖宗）为子孙排辈，定下“孝友传家、诗书礼义”八个字；我的爷爷是“传”字辈，爸爸是“家”字辈。中丞公当然留下不少字画珍玩，字画装裱机价格但三辈、几“房”摊分下来，爷爷所得思来就有限了。爸爸是爷爷的独子，爷爷的几件家传瑰宝，爸爸大致是分明的，无奈1949年爸爸带了妈妈、奶奶和我去了台湾，一口大樟木箱子装了一家四口的存在必定品，以外就搁不下众少东西了。以是童年回顾中，客堂挂的春联好似就只是老祖宗的那一对（不知为什么题了上款却没有送出去），和吴熙载（1799-1870）送他的一对“春花落地闲公案；野鸟啼枝小谈锋”轮替着挂。

　　回到何绍基的那幅字。话说有一天——我猜思依然爸爸很年青的岁月，爷爷命爸爸将那幅字拿出去裱。取回来时，爷爷展卷一看之下，神态大变。

　　原本宣纸有一种厚的叫“夹宣”或者“双宣”，技巧上流的匠人可能把纸张从平分两层揭开。传说担任这个技巧的裱画师傅可能把一幅字或画一剖为二，这种宣纸吸墨性强，墨水直透纸背，纵是基层也并不失色，判断起来都是真迹。于是，艺高胆大又心怀不轨的匠人，遇上值钱的物品，就“上下其手”（这倒是个贴切的双合语），把上层留下未来认真迹取利，基层装裱之后“还”给看不出面绪的客户。

　　如此的事还真给爷爷遇上了！本来，就算是专家，若只看那基层实正在挖掘不出有什么裂缝，但爷爷对那幅字思必是早已观摩得烂熟于胸，笔端墨色毫发之差便看出蹊跷来，加上睹众识广，领会江湖上有这号技巧人物；怅然拿不出证据，只好当成给本人儿子的一场教训吧。

　　于是这幅“算是真迹但不是独一真迹”的身份尴尬的书法，从此就被打入冷宫。爸爸当然不会把这个让他颜面尽失的“传家宝”带到台湾；而留正在大陆的爷爷自后的日子过得相当落魄，没比及爷爷死正在十年杂乱中，就仍旧一件不剩了——除了这幅字。

　　被打回“祖籍”的爷爷惨死正在村庄之后，他住正在上海的女儿，也即是我的亲生母亲，收拾了寥寥几件遗物，包罗这幅字，带回上海家中。

　　十几年过去了。遽然有一天，爷爷的女儿接到一个知照，说她的亲生女儿、1949年被她的哥哥嫂嫂带去台湾的，现正在从美邦回来了，要来寻根认亲。

　　之后我常回上海探访亲生父母。有一天，我的生父从旧纸堆里掏出一幅字，带些歉意地说：“经历这些岁首，家里仍旧拿不出一件像样的东西给你了。倒是这幅字，背后有个鲍家的故事，你就带回美邦去做个念思吧。”

　　把我带到台湾的爸爸，是我生母的哥哥、生父的内兄；爸爸和我生父两人除了这层姻亲联系，又是复旦大学的同窗、密友，当年爸爸必定是把这个上圈套上当的故事当成乐话讲给我生父听的；而我正在上海从生父听到的版本，仍旧是众年后的第二层转述了，此中是否有相差或浮夸不得而知，但字是真迹无误，计算年代该当有一百五十年独揽也不会有众大偏差。我当时听着只感应好玩，带回美邦也就顺手放进橱柜里，简直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前不久不常翻出，动心起念取出装裱，才让这件一百五十年的旧物重睹天日。

　　听完故事，陆令郎告诉我：邓友梅的小说《寻访画儿韩》里就有如此一号人物。我找来小说读了，果真“画儿韩”恰是此道老手，会将字画一揭为二，有一回遇上有意讹诈的骗局，这一手绝活救了他，不然即是一场既损了体面更伤了里子的磨难。我津津有味地读完这个短篇，领会了“体面、里子”都算真迹，只是基层钤印的朱色稍微淡些。回首再摊开这幅字，朝它重静道了个歉：这些年冤枉你了！

　　陆令郎说这故事蛮好玩的，要不要写出来？我思好呀，配上原图，说大概那幅上层的“分身”就会显现来认亲呢。

　　字有分身，人却分身乏术。对待把我带去台湾、扶养我成人的爸爸妈妈，我是他们承欢膝下的女儿；而当年我的生母和生父把我委派给他们的兄嫂时，本认为不消众久就会重聚，完全没有料思到三十年后才得相睹，而那时爸爸仍旧不正在阳世了。大期间的动荡让我有了两对父母，他们却唯有我这一个女儿。

　　韶光流逝，我的两双父母都仍旧先后离我而去。爸爸分开得最早，然后是生母，之后是妈妈，生父是最终一个走的。面临这幅字，又思起生父交给我时带着歉意的神志，此中有众少行动一个未能伴我长大的父亲的缺憾与无奈。每当思到他们，思到他们给我的爱，远远胜过世间任何宝物，心中就充满感念。看着这幅说不上是传家宝的字，我也思到那位我正在襁褓中“睹”过一边的“传”字辈的爷爷；尚有，那位出生正在两百年前的高祖鲍源深。他们给我留下了众数隐形的、无价的遗产——回顾、文明、亲情、传承……我的人命我的根。